“收旧坛子,大坛子啦!”在这一声声的呐喊中,小城忙碌的一天便又开始了……
正在叫卖的人是著名的“酿酒师”老李头,这是个有趣的老头,不知道内情的人更觉得他像个收破烂的大爷,但在当地,年长些的大人喊他老李头、李师傅,我们这些年幼的小屁孩则亲切称他为李爷爷。尽管已经满头白发、老态龙钟,但只要做起酒来他就表现得神采奕奕,一手酿酒手艺,在这座小城中也算是人尽皆知了。听大人们讲,有的人还专门从其他地方远道而来,就为了能在第一时间尝尝他酿的美酒。
老李头的酒铺在县城当中,现在的老屋也曾是他父亲和爷爷做酒的地方。酒香随着风弥漫整个酒屋周围,一面整体偏黄四四方方的大酒旗像锦旗一样在门口的风中飘扬,旗子上大大的一个“酒”字,小时候还被我们这些小孩经常读作“洒”字,因为这事,引得不少大人们哄堂大笑。而到了后院,则是几根木头和一堆茅草搭建起来的简易亭子一般,一个大大的炉灶上方盖着一只大木桶,若是在木桶中间开个方形的洞,便是我们儿时玩乐的“堡垒”,现在想来,那又何尝不是年少时的一种欢乐。小时候我们可没少在他的酒铺中“捣乱”。当然也会不小心打碎老李头不少的宝贝酒坛。每当这时候,他也不会苛责我们,只是小心翼翼地收好破坛碎片,等到夜深人静之时将破损的地方修补起来,就像是自己赖以取暖的“小棉袄”被人弄破了般,修补时也是一丝不苟,实在无法补全的,也不会扔,只是静静地堆在那里,就像那坛子仍在他身边一样。毕竟他常说的一句话便是“东西没有好坏,就怕我们投入了感情,只要你投入其中,你就没办法再去计较他本来的价值了”。
无论刮风下雨,总能在清晨之初听到他收坛子的声音,若真的有天你没听见,那他一定是穿梭在大街小巷中与人送货,从补坛到酿酒再到送酒,仿佛一个人活成了一支队伍。我们眼中手忙脚乱、异常烦琐的酿酒工艺,他却能把每个时间点把握得恰到好处,每个流程都有条不紊。他也不需要帮手,即便有人来帮,他也会好心劝走,并非是因为客气,而是觉得你会碍事。一口大锅,填满柴火,等到锅内散发出像米饭一样的香气之时,就该准备降温等待发酵了,整个过程,从不离开,仅凭肉眼观测以及时不时用手摸一摸,便能精准掌握好发酵的温度,我们总是为此惊叹,而他却好似习以为常。紧接着只需在米堆中加上酿酒需要的酒母和调料,用手来回混匀,再将米缸里挖出一个喇叭形的酒洞,留出缸底呼吸。40个小时以后,这酒缸里就会发酵出甜酒酿了。不同的季节酿造不同的美酒,冬天酿酒,温度很低,能够抑制杂菌繁殖,这样就能延长自然发酵的时间,酒质也更香醇。但最让人称绝的还是他那一手在冬季酿黄酒的手艺,初尝甘之如饴,不知不觉几杯下肚之后,一阵过堂风,便能让你瘫软倒地,每年总有自诩酒量很好的人这样尝试之后,都会被狠狠地上一课,从此再不轻易吹嘘。
酿酒后的第一杯,老李头总是先让他的媳妇品尝,然后才为自己准备几个小菜,坐在酒缸旁,享受这难得的闲暇时光。他总告诫我们:“无论生活好与坏,手艺有没有传承,支撑我们走下去的永远是深爱的人,其次便是热爱的工作,我们学的行当,就像一件烂棉袄,他不见得能让你风光体面,却能在最冷的时候为你的家庭遮风挡寒。”他做事的态度和对酿酒的坚持也从幼年时期让我铭记到了现在,如今回去再也无法听到他那收坛子的声音,但每当经过曾经的那个老酒屋,总会想起这个热爱生活和坚持自我的老头。